探访英格兰约克古监狱

韩伟

　　约克是英格兰最古老的城市之一。早在古罗马时期，约克就被作为一个主要的军事堡垒，君士坦丁大帝在约克被军队拥立为皇帝。罗马人在此建造了长达五公里的正方形城墙，作为防御敌人的工事，这些古城墙至今犹存。约克古城，就是这么一座被中世纪城墙所环绕着的小城市。

　　我们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来到约克的，一出火车站，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古城墙。城墙虽然不算太高，但厚重庄严，亦古意盎然。约克的古城墙，依着起伏的地势而建，蜿蜒伸展，因为岁月的淬炼，城墙上巨石呈现出斑驳的色彩。千百年之后，城墙已经失去了其军事防御的功能，毫无保留地向游人开放，人们信步其上，耳边已经不复是战马的嘶鸣，而只有乌兹河的静谧。

　　约克古城古迹名胜众多，不必说高高耸立的约克城堡，不必说庄严肃穆的约克大教堂，也不必说哈利·波特的取景地肉铺街，单单是约克城堡博物馆，其展陈内容之丰富生动，就令人叹为观止。博物馆展览内容，主要是18世纪至“一战”之后约克的城市生活。特别是柯克凯特展区，真实再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约克的当铺、五金店、帽子铺、钟表铺等，还模拟了“一战”的征兵、火车、战壕等场景，凸显了小人物在战争中的境遇。古监狱同样位于约克城堡附近，实际上就是约克城堡博物馆的一部分。

　　这座监狱建于1701年至1705年，主要关押重刑犯，为了增强其坚固性，地下一层和墙体都采用了泰克斯特（Tadcaster）的莱姆石；地面两层则采用砖混结构，主要关押的是无法偿付债务的人。进入监狱，首先看到的就是阴暗的长甬道，以及厚重的铁门、栅栏，穿过一道铁门，就能看到里面错落分布的狱室。狱室大多有着矮小的门，较大的窗户面向内部甬道，向外的窗户极小，墙上悬挂着各类手铐、脚镣等刑具，黑底白字的介绍，诉说着监狱的历史。

　　死囚室让人印象深刻。这里的墙体尤为坚固，据说是男犯等待被处决的地方，尽管更早的名称已经模糊不清，但在19世纪早期，它被称作“庞培起居室”。长久以来，这间狱室被认为是劫富济贫的传奇盗匪迪克·图宾在死前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，事实上，它只是1780年之后重刑犯等待受刑之所在，而此时距离图宾被处决已经过去了40年。在此之前，此处被用作关押女囚犯，保留有一个朝向外面的门，目的是帮助受到男犯伤害的女囚犯有机会逃到后院中去，因为当时监狱还是不分性别、不分罪名的混合羁押。这里设有炉灶，以及铸铁锻造的床，建造日期可以追溯到19世纪20年代，铁床曾经铺着植绒床垫，配有毛毯，甚至还有地毯；使用木炭的炉灶，不仅可以取暖，还可以烹饪食物。

　　地上两层是关押欠债者等轻刑犯的地方。因负债不还而入罪被监禁，是当时常见的情形，负债入狱的多是时运不济的经商失败者，依据当时的法律，他们仅在偿清债务后，或者是向法庭证明自己有办法偿还债务，才能被释放。即便是负债入监者，也有身份的差异，身份较高的负债者住在一层狱室，这里有着高阔的、装有明亮玻璃的窗户；低等级更穷困的负债者，则被安排在窗户狭小的二楼。据记载，还有不少囚室未设通气窗口，内部空气污浊不堪，传染病肆虐。总体而言，监狱里环境恶劣，那些最穷困的负债者常常食不果腹，市政府每周定时发放一些面包，但囚犯太多，不少人根本分不到，还得依赖亲友不时的接济。

　　穿过狱室的甬道，就来到了囚犯放风的封闭小院。据说囚犯每天可以在此锻炼半小时，主要项目是绕着圈走路。放风时的监管并不算太严格，一些囚犯有机会找到硬物，在莱姆石墙面上刻下自己的名字。尽管莱姆石本身很坚硬，但他们总能找到更硬的物体，以完成自己的雕刻。事实上，狡猾的囚犯找到硬物，并不限于刻下自己的名字，他们也在寻机逃脱。如因在利兹抢劫入狱的福特和伍兹，在狱中同伴的帮助下，在放风院的墙上挖出一个洞，试图逃跑，最终被看守抓住。为了防止他们再逃跑，看守给其戴上重枷，每天只提供少量的干面包和水。

　　约克城堡监狱的介绍说，关押在监狱里的，既有真正的罪犯，也有妇女、儿童，甚至无辜的人，这恰恰反映了那个时期法律的不公和监狱生活的不洁、危险与腐败。特别是那些因负债而入狱的人，原本过着体面的生活，但在监狱里却遭受身体和人格尊严的双重屈辱。在某间狱室，以三维动画的形式播放着一个浑身是伤的负债入狱者的讲述，他回顾了自己失败的生活，入狱后遭受的鞭打，最后总结说：“事实就是，傲慢和债务（Pride and Debt）将会杀死一个约克人！”

　　刑罚与监狱制度，体现着一个国家的法治文明。至少延续到18世纪，以约克为代表的英格兰的法治，仍然充斥着野蛮与不公。尽管对于领主、有产者而言，对侵害财产权的匪盗、负债者施以刑罚是必要的，但无论是罪刑严苛的设计，还是监狱混乱的管理，都与现代法治追求的人权、平等相去甚远。真正的变革，是在工业革命之后，在基督教的福音主义运动和世俗的启蒙理念双重作用下，更具人性化的刑罚、监狱制度才逐步形成。

　　约克监狱一直延续至20世纪初，有识之士不断地对监狱恶劣的条件和对人权的戕害提出批评。1900年，约克城堡被改造为军事监狱，后来成为约克皇家刑事法院，至今仍审判各种重刑犯。监狱于1929年被全部关闭，后来在其女监的基础上创建了一个小的社会史博物馆，规模逐步扩大，被命名为约克城堡博物馆，1952年才形成现在的建筑格局。从旧时代的阴森可怖的监狱，到当下的皇家法院、城堡博物馆，这个“千年的正义”之地，似乎也在昭示着法治进步的曲折历程。（来源：检察日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