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孙悟空

周 圣

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游戏截图

　　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作为国产游戏大作，从酝酿、立项到内测、上线，不仅时刻吸引着无数游戏迷的关注，而且以其卓越品质、东方神佛、西游情结等飞速“破圈”，一时间刷爆社交媒体。我们在感慨中国终于拥有了优秀的3A游戏大作时，所谈论的仅仅是一款消磨时间的“虚幻沉浸”吗？还是因为从中感受到了更多的中国思想和文化元素？立足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故事演绎，结合《西游记》及其衍生作品，法律人不妨从法的价值角度探讨一下：孙悟空这只“泼猴”，究竟是倒反天罡，还是拨乱正法？

　　法律上的公平，旨在追求不分亲疏、贵贱、优劣、强弱等的一视同仁，不偏袒任何个人，在权利、机会、规则等方面公正合理、平等对待。公平作为法的价值，阐述容易，实现却难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开篇，孙悟空已经辅佐唐僧西天取经归来，被封为“斗战胜佛”，不仅折抵了之前“大闹天宫”等“罪过”，而且理应作为有功之猴受到奖赏、安稳度日。仅仅是不愿天庭为官，不愿做那端坐的神佛，就受到天兵天将的征伐和屠戮，无论背后有什么隐情，对孙悟空都难称公平。对此，即使身为“反派”出场的二郎神杨戬也承认：“他不是只普通的猴子，他是有功的猴子，是封过佛位的猴子。这里除了我，没人配与他单挑。”作为整个游戏故事的开端，遭受不公平对待的孙悟空奋起反抗天庭的责难和压迫，虽身殒道消，却慷慨激昂，可以说瞬间激发了游戏玩家对孙悟空冤屈境遇的同理心和沉浸感。

　　从法律角度看，有罪不罚，有功不赏，何来公平可言？孙悟空的退隐诉求并不为过，如果在一处中立、权威的裁判机构，开展一场公开、透明的对等审判，花果山也不至于遭受无妄之灾。

　　法律，追求的是人与人、人与社会之间稳定有序、和谐共存的态势。法律既是解决矛盾纠纷，减少混乱冲突，维持正常社会秩序的工具，又以原则、规则、倡导、禁止等内容成为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力求稳定的秩序，与变化、创新、自由等存在一定相互克制的关系，这也是许多伟大作品的核心主题。纵观整部《西游记》，何尝不是从力图打破既有秩序，到被秩序强制收服，进而受到感化遵从秩序的过程？《黑神话：悟空》虽是原创续写的演绎，但其精神内核显然延续并遵循了原著反抗压迫、彰显自主、重建秩序的逻辑进路。

　　游戏开篇，孙悟空肉身无法摆脱天庭秩序施加的紧箍束缚，以死明志，六根散落，到游戏结局，是重新戴上紧箍再次皈依既有秩序，还是拒绝紧箍、摆脱枷锁、恢复记忆，为之后再上天庭重建秩序积蓄力量？相信大多数玩家都会选择后者。良法善治下的秩序，所追求和维护的绝不是一潭死水的固化，而是公平、科学、人性化的秩序体系，崇尚真善美，反对假恶丑。国家和民族发展过程中，当遭遇游戏中“黑神话”的不公秩序时，该当如何？借用小说《悟空传》中被改写的对话：“大圣，此去欲何？”“踏南天，碎凌霄。”“如若一去不回……？”“便一去不回！”

　　正义是法的首要和核心价值，是对人的正当权利的尊重和维护，满足人们对社会利益、关系和形态的理性化需求。从法律上看，正义可分为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。实体正义追求权利义务分配、最终裁判结果的公正合理，程序正义关注步骤、程序、过程等的公开透明、公正无私、公平严谨。不同的人，基于不同的客观条件，对正义的内心认定存在差异，但仍有一些得到公认的正义标准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中，为什么我们很难将二郎神、四大天王所代表的天庭视为正义？看看“猴哥”的声讨：“上面的天王老子信不过我，我懂；让你小子带些虾兵蟹将过来虚张声势，又想唬我回去做神仙，我也懂；我不懂的是……你们杀我猴子猴孙！”

　　仔细分析不难发现，取经封佛后的孙悟空求的无非是功成身退安稳度日，却仍被忌惮、胁迫、追杀，天庭可谓鸟尽弓藏、背信弃义；派出天兵天将、诸般神祇，只为围攻镇压花果山唯一有造化的一只石猴，天庭可谓以多欺少、恃强凌弱；利禄失效、威逼无用、打斗不过，就无端屠戮孙悟空所关心的猴子猴孙、“老弱妇孺”施以要挟，天庭可谓滥杀平民、殃及无辜。如此行事的天庭及其制发的法令规矩有何正义可言？孙悟空的觉醒和斗争因此具有了道义上的充分性和正当性，玩家能够很自然地代入“天命人”，重走西游路，再次举起反抗不公的大旗。

　　自由是人能够自在而为、不受拘束的一种状态。在文明社会，自由的实现离不开法律遵守，法律的权利义务设定均以自由为前提和目的，法律实施的出发点和归宿都是为了自由。《西游记》及其衍生作品为什么能在几百年来脍炙人口、深入人心？因为“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孙悟空”。他天地孕化、出身山野、自然至诚，毅然离开花果山外出学艺修仙，为的是长久畅享人间、跳脱生死羁绊、掌握自身命运；他夺如意金箍棒、改生死簿、辞弼马温、称齐天大圣，直至大闹天宫，与天兵天将大战，等级秩序与制度威压能如何，虽千万神祇吾往矣又如何，敢以一猴独自对抗诸天神佛以求自在；他被五指山压五百年、护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、历经考验入封“三十五佛”，重情重义，回报恩情，修成正果，重获自由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演绎的是孙悟空封佛之后反抗、身殒、重生、再战的故事，却更符合很多人心目中那个勇于追求自由的大圣形象。

　　甚至于，在这个西游世界中，天蓬元帅与蜘蛛精有前世情缘、凡尘羁绊，孙悟空虽三次打碎过去的爱仍无法放下、虽成佛却逃离——至情至性的“妖怪”，何尝不是奔走凡尘间受俗事牵扰的人们内心深处的映射？“为了自由，我们才做了法律的臣仆。”我们当然难以成为“无法无天”的孙悟空，却可以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，最大程度地让更多的人实现和享有自由。

　　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毕竟只是一款游戏，它设定了一个看起来不公、强权、不义、专断的天庭，显然有违法律的公平、秩序、正义、自由之真意。游戏过程中，人人都是孙悟空，人人都在维护心中公义。这哪里是倒反天罡，明明是拨乱正法！游戏以孙悟空恢复记忆、拒绝紧箍为最好结局，也希望人人都能在良法善治的保障下，于人生这个“游戏”进程中，努力摘掉紧箍，为不平而鸣、能修正秩序、敢伸张正义，实现真正的身心自由。（来源：检察日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