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读：万烟生聚落　随风入诗中

梁华春

元代画家高克恭《林峦烟雨图》

　　大千世界，烟火人间。生活离不开烟火，其中的“烟”，是多义字。一指“烟雾”的烟，二指“烟姓”的烟，三指“烟草”的烟。诗文中提到“烟”，一般指的是“烟雾”的烟。《说文解字》曰：“烟，火气也，焆焆然也。”烟有许多别名，诸如“水灭”“噪鸦”“去黾”“涨天”“连云”“四合”“五色”“傍起”“暮杂”等等。这些，是不是让你吓一跳？不可思议吧？

　　烟是火的升华、气的生发与聚合。它时而空灵缥缈、时而浓郁深沉的特质，令人着迷，引来古代历朝帝王官员、文人骚客的竞相诗赋唱和。作为诗词海洋中的一个意象，“烟”像一颗璀璨的明珠，散发着独特的魅力，为诗词增添了无尽的意境与韵味。

　　“烟”有朝暮与晨晚。“新流添旧涧，宿雾足朝烟”，表达了唐太宗李世民拥有“朝烟”等早晨美景的喜悦之情；“空园暮烟起，逍遥独未归”，体现了“暮烟”之下，南朝梁简文帝萧纲贪看春景，迟迟不归的心境；“田家已耕作，井屋起晨烟”，流露了韦应物脱离官场、寻求世外之道的洒脱一面；“孤尊秋露滑，短棹晚烟迷”，抒发了戴叔伦泛舟于夕阳之下的乐趣。

　　“烟”有春夏秋冬。高鼎《村居》中的“春烟”醉在草长莺飞的春日杨柳堤上：“草长莺飞二月天，拂堤杨柳醉春烟。”苏轼《阮郎归·初夏》中的“夏烟”袅娜在碧纱窗外：“碧纱窗下水沈烟，棋声惊昼眠。”卢照邻《宴梓州南亭得池字》里的“秋烟”飞舞在金秋送爽的南亭前：“长薄秋烟起，飞梁古蔓垂。”崔立之《南至隔仗望含元殿炉烟》中的烟气炉火升腾在冬至时日：“隔仗炉光出，浮霜烟气翻。”

　　“烟”有五颜六色，色彩缤纷。登临庐山，李白眼前的“日照香炉生紫烟”，不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呈现，更是诗人对大自然神奇景象的惊叹与赞美。回到故乡，顾况眼眸里的“春潮浮绿烟”中，洋溢着“人生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和不确定性”。游历悟真寺，王维眼眶中的“孤村起白烟”里，袅娜着连绵不尽的禅思。诣九龙祠祈雨，刘禹锡笔下的“黑烟耸鳞甲”，饱含着他渴望“雨济黎民百姓”的情思。临别设宴，陈子昂眼中的“银烛吐青烟”，燃烧的不只是饯别厅堂里的烛火，还有他对朋友的绵绵情意。

　　“烟”还有各种况味。杜甫的“朝罢香烟携满袖，诗成珠玉在挥毫”，满满的静穆之味。白居易的“风竹松烟昼掩关，意中长似在深山”，散漫着闲居之意。成彦雄“台榭沈沈禁漏初，麝烟红蜡透虾须”，流露着淡雅与短暂之憾。宋元“竹笕分泉细，檀烟上氎轻”里，洋溢着宁静而优雅的气息。其实，“烟”和万物有缘，无处不生，无处不在。所谓：“城烟屡起而泊山，野风时来而过水。”“暧暧远人村，依依墟里烟。”没有了烟，这样的诗情画意便不得见。

　　“烟”遇到了山，就衍生了许多与山有关联的名词。比如王勃“鸟路入山烟”的“山烟”，郑义真“岭烟遥聚草”里的“岭烟”，李正封“鹤飞岩烟碧”里的“岩烟”，鲍溶“石烟花雾犯容辉”里的“石烟”，刘长卿“岚烟瀑水如向人”里的“岚烟”。同样，“烟”沾染了水，就生发了各种与水相联系的名字。譬如许浑“水烟朝渡人”里的“水烟”，沈佺期“云雁下江烟”里的“江烟”，王建“千里河烟直”的“河烟”，岑参“湖烟冷吴门”里的“湖烟”，张九龄“归处海烟凝”里的“海烟”……

　　烟与雨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。烟雨打湿了红尘，淋湿了诗人们的目光。“千里莺啼绿映红，水村山郭酒旗风。南朝四百八十寺，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杜牧这首名诗的后两句，将烟雨与楼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。在朦胧的烟雨中，古老的楼台若隐若现，仿佛在诉说着逝去历史的沧桑故事。“凉气先秋至，重阴接望迷。有无山远近，浓淡树高低。鸟雀枝间露，牛羊舍北泥。支颐正愁绝，风雨过前溪。”杨云翼的这首《山中烟雨》，写出了诗人面对秋日烟雨的感受，字里行间表现了他对劳作者的深情厚谊。

　　烟与柳，恰似一对情侣，总含着别绪离愁。“青门弄烟柳，紫阁舞云松。”乐游原上的李商隐向远眺望，看到了青门烟柳、紫阁云松。春来景色依旧，心却一片朦胧。“杨柳堆烟，帘幕无重数。”欧阳修笔下的杨柳堆烟，将离愁别绪推向了极致。重重帘幕之间，杨柳如烟，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思念与惆怅。

　　烟在古诗词中还有着其他丰富的分类与描述。“烟”有冷暖，赵孟頫诗云“吴宫烟冷水空流”，翁承赞则有这样的诗句：“九重烟暖折槐芽，自是升平好物华。”“烟”还有横直。李绅言“烟横日落惊鸿起”，王维语“大漠孤烟直”。“烟”也有轻重，元稹说“烟轻琉璃叶”，而王建称“露浓烟重草萋萋”。“烟”还有里外。杜牧说的是“茅檐烟里语双双”，皮日休则道“金鸡烟外上临轩”。

　　古诗词中的“烟”，是一个丰富多彩、充满魅力的意象。它以千姿百态、千变万化的形象，为我们展现了古人对大自然的敏锐观察和深刻感悟。在这些诗词中，烟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自然现象，更是诗人情感的寄托和表达，它承载着古人的喜怒哀乐、志趣情怀，让我们在品味诗词的同时，也能领略到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底蕴。

　　“烟”是升腾的思想，是有形的精神，是灵动的文字，是诗化的哲学。